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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“三少爷!!”

    随着九羽入门一声疾呼, 容嫣彻底瘫了……

    虞墨戈猛然被叫醒, 惶恐地拦腰将身边人捞了回来, 抱住。

    他捂住容嫣胸口, 低声轻唤:“容嫣?”

    容嫣急促吸气, 渐渐缓过来, 可一睁眼看到的却是胸前他沾了血迹的手。她努力平复,待呼吸顺畅了, 离开他怀直身而起。

    跟随九羽入门的杨嬷嬷赶紧上去搀扶, 也生是被眼前的一幕吓得不敢睁眼, 握着小姐的手退了一步。

    虞墨戈沉默。

    他目光一扫,忽见到容嫣白嫩纤细的手腕红得发涨, 意识到是自己所为, 眉心一皱上前要去碰,容嫣下意识躲了下, 惶惶地看了他一眼,又退了一步。

    眼见门外的人越来越多,虞墨戈没有继续, 探出的手僵在空中须臾,默默收回来了……

    澹华寺出了命案,县衙来人了。

    张捕头见了容嫣关切询问,听闻她受伤后极是愧疚,直道是自己失职被周群逃脱。容嫣不恼反安慰他, “犯人逃脱, 谁也不愿。”

    这是真话, 犯人逃脱,张捕头也免不了受罚。亏得英国公府的三少爷经过,救了荣家小姐,不然出了万一,他罪过更大了。

    当场问过话,众人便散了,了尘大师为死者超度。

    担心容家小姐受惊吓,张捕头主动提出送她回去,容嫣婉拒。临行前她回首看了一眼,却只望见虞墨戈挺拔的背影远去,她想了想,走了。

    从上客堂陆陆续续被人围观,二人便再无交流,甚至连个对视都没有。

    她是不敢看他,至于他,她不清楚,也不想清楚。

    “各取所需,互不干涉。”话说得容易,可当真剥下神秘,暴露未知时,她怕了。

    他到底怎样个人,又经历过什么。这些她从不关心的问题如今成了羁绊,成了她恐惧的源头。她甚至怀疑自己当初的选择到底对不对。

    不过也好在是“互不干涉”,她没有卷入他的生活……

    “今儿多亏了虞少爷。”马车上,杨嬷嬷感叹。“怎想到竟是两个人,若不是虞少爷在……想想都后怕。”

    容嫣沉思,问道:“死的那个,衙役如何讲的。”

    杨嬷嬷知道她指的是后者,叹道:“说是和周仁是一伙的,当初侥幸逃脱,如今便和跑出来周群计谋绑架小姐,没成想躲得那么深。其实他若不现身,也能躲过一劫。不过都是命啊,倒霉他遇到了虞少爷。这就叫老天有眼……”

    当时只有虞墨戈和容嫣在场,他人不晓,容嫣可看得清楚。那人身手极好,可不是周仁之类,而且他也不是冲着自己来的,是冲着虞墨戈。

    容嫣想到他手里的那把刀,细长弯曲,刀尖略宽上翘。她在淮安伯府见过,跟随徐井松的卫所士兵身上带的便是这刀。是军用的柳叶刀。

    如此,他更不可能是周仁的同伙了。

    是有人要害虞墨戈?

    容嫣觉得头疼,越是不想深了解他,越是控制不住地去多想。她暗嘲自己,知道那么多做什么?不管对她,还是对他,都没意义。

    见小姐颦眉阖目,杨嬷嬷含在嘴里的话不知该不该说。今儿受意去求虞家帮忙,她也是心存忐忑。他二人的关系,她清楚。没有利益纠葛,没有感情维系,连交情都算不上,人家肯不肯帮?即便肯,又如何帮?若只是帮她报官,她也说不出什么。

    可还没待她开口,那个一脸冷相的侍卫便将她迎进了别院。她能来,必然是出事了,英国公家的三少爷抬脚便走,几乎是在去寺里的路上听完事情经过的。

    经此一事,杨嬷嬷心里有点异样的感觉——别扭。

    还有上次在郊外偶遇,她觉得三少爷对小姐也没有想象的那般淡漠不堪,她是真希望有人对小姐好,小姐经历了太多的炎凉之事,无情之人了;可转念思量,好又如何,门不当户不对,身份悬殊,他们根本走不到一起。

    难不成他真想要她做外室?她家小姐可不是这样的人……

    杨嬷嬷想得投入,情不自禁地哼了声。容嫣看她一眼,杨嬷嬷讪笑,随即敛容皱眉,忧忡道:“您和虞家少爷……”

    “别说了。”

    容嫣叹了声,阖目,无力地倚在靠枕上再不想多言一句。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云毓院,正房。

    虞墨戈三日没有出房门了。

    其实他原本并不住这,而是前面的然犀苑,只是因为这离别院的侧门最近,方便她来,便成为了一种习惯。

    原来习惯这么容易形成。

    而有些习惯,过去多少年也不会变……

    他倚在圈椅上,下意识地去摸左额,平滑依旧。

    伤痕不在了,可记忆抹不掉。多少次闭上眼睛,还是战场上那一幕,蒙古弯刀在眼前划过,从左额到眼角,血淋淋的,模糊了眼睛,透过血色他看到二哥虞抑扬倒在他面前……

    他为了援救自己而亡,却不是亡在元蒙的刀下,而是亡在兄长的阴谋里。

    包括虞墨戈自己——

    曾经也是把一模一样的柳叶刀,猝不及防,毫无征兆地从他身后猛然刺入,穿透胸膛刺破心脏。

    他低头,眼看着胸口透出的刀尖带出一朵妖冶的血花,还没待他转身,握刀人步步紧逼,那刀便一寸一寸地从他体内经过。最终刀柄抵在他后背,深得不能再深时,他回首,看到了三十六年人生中的最后一张脸……

    虞晏清。

    ……两年了,死而复生两年,他从三十六岁重生到了二十三岁。

    当初虞晏清作为英国公世子,征讨西北,险些丢了大同。是他为了祖父不被削爵,保兄长世子之位,主动承担责任,用铁券换取了英国公府及自己的平安。

    可怎奈先帝驾崩,新帝继位再究此案,他不但被削职,还被关进都察院一整年。

    二十三岁,正是他心灰意冷,留恋声色,成为京中纨绔之首的那一年。

    这“纨绔”,他已经做了快两年了……

    虞墨戈深吸了口气,缓缓睁开双眼,视线轻抬搭在了对面的紫檀多宝格上。一只精巧的掐丝鎏金首饰盒落在商周青铜和汉代玉器中极是惹眼。他起身去取,打开,里面是只墨绿翡翠镯子,她抵给他的那只。

    玉质纯净透澈,摩挲在指尖凉润滑腻。虞墨戈看着手中的镯子突然冷笑了一声。人都道玉随其主,她不正是个聪颖之人,通透如玉,凉而淡泊。

    “各取所需,互不干涉。”她是如何想出来的呢?真是绝妙透顶!不谈感情没有羁绊,说分,连个招呼都不必打。一个女人可以独立淡泊至此!

    虞墨戈想到那日她看自己的最后一个眼神,恐惧,惊骇……她一定是怕极了自己吧。也好,没走进他的生活也是明智的选择,不管上一世还是这一世,他料定自己不会有个好结果。

    回身坐在多宝格边的罗汉床上,他望着小几上的清酒出神,手里的镯子始终没有放下。

    断了,就这么断了……

    正想着,门外九羽突然传音,让他的心登时一紧——

    “爷,容家小姐来了。”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容嫣进门时,虞墨戈正坐在罗汉床上饮酒,他举杯而尽,接着又不慌不忙地斟了一杯,捏在莹缜的指尖。

    看着地上成对的皂靴,和他盘在床边的一双裸足,记忆霎时间回到了他们第一次见面。她愣了会,随即回神提着食盒款款上前,放在小几上打开。

    “伤好了?”他平静问,语气略显疲惫。

    容嫣莞尔点头,忙着手里的活,没看他。

    “那天吓到你了。”

    她手顿住,眉心微蹙,浅笑道:“嗯。脖子都伤了。”

    明知道自己问的是什么,她却避而不答。虞墨戈无奈捻着指尖的酒杯,抬手,一饮而尽。辛辣充斥口腔,舌尖泛上一股淡淡的苦涩,他低哑着声音道:“对不起,我去晚了。”

    容嫣终于抬头了,含笑对视他摇了摇头。“你能来我已经很感激了。嗯,我今儿给你带了点心。”说着,她指了指小几上一层层铺展开的食盒。“都是我自己做得,也不知道你喜不喜欢吃,做了好几次都失败了……”她越说越没底气,最后赧颜羞红了脸。

    虞墨戈看着她撩袖拣了一块雪白的芸豆糕递过来。她纤指白嫩得和那糕似的,圆润的指甲染了妃色,像落在瑞雪上的花瓣,美得让人心颤。

    而它也在颤——

    容嫣手在抖,她掩饰地用左手托住了伸出的右臂。他不动,她实在撑不住了,尴尬地挑了挑唇,干脆送到了他唇边。

    虞墨戈目光落在眼前的糕上,又不动声色地瞄了她一眼,咬下一口,皱眉。

    “不好吃?”容嫣疾声问道,随即落肩收手,失落地叹了声。“就知道不好吃,还是算了……”

    她方想把糕放回去,手却被他捉住了。容嫣内心慌乱,却僵在那一动不敢动,目光无措。

    虞墨戈指腹在她手心摩挲,汗津津的一直凉到指尖。她还在抖……

    “你怕我?”

    容嫣躲避与他对视,喉头动了动,樱唇轻碰如绽开的花,犹豫着吐出了那个字。

    “……怕。”

    “那你还来?”他追问。

    她的肩再次耸起,提了口气诚挚道:“可你救了我啊。”

    这是事实。

    再如何惊恐也不该分不清状况。她想了许久认定了这件事:他再可怕,也不是对自己。细数二人过往,他没有做过任何一件对自己产生威胁的事,反之,他让她很安心。

    而且两人的合约也如是:他们需要的是彼此这个人,其他都不必理会。

    “所以你是为了感谢而来。”

    容嫣想想,摇头。她就是想来,单纯地想来。

    虞墨戈眉梢微不可查地挑了挑,轻抬下颌,端量着掌心里她白皙的手和那糕,忽而一笑,探头又咬了一口,不轻不重,连着入口的糕咬到了她小巧的指尖。

    指尖紧迫,随即轻柔的濡濡感撩过,容嫣颤了颤,慌忙地收回了手。

    对面,他鼻间笑音轻佻。容嫣抬眸看他,视线搭在他弯勾的薄唇,见他舌尖无意地舔了舔下唇,她脸登时绯云漫尽,垂下了眼皮,佯做不经意地挑拣糕点,问道:

    “还吃吗?”

    “吃。”

    容嫣会心笑了,唇角的小梨涡若隐若现。她拈了块胭脂糕送过去,手腕猛然被他握住,用力一扯,整个人落入他怀。

    她惊叫一声。

    虞墨戈抱紧她,慵然地瞥了眼她手里的胭脂糕,又看了看她红若胭脂的脸,佻然而笑,含住了她甜比糕点的唇。

    “我吃这个……”

    2.  有孕

    容嫣将郑德裕请来研究田庄租赁计划。

    原钱员外的田庄,水丰土沃容易租;倒是汪家的三百亩因地势高农作产量不稳定,故而租金较低。容嫣想了几日,决定留下的几百亩,雇农工来耕种。

    郑庄头不大支持,毕竟租给佃户是稳赚不赔,无论旱涝,租金是一定要收的。自家耕种,操心且不说,眼下“农夫日贵”,粮田每年每人保底十三两,桑农保底九两半。若是丰收这不算什么,若是歉收,还不及出租呢。

    不过主家态度坚决,郑庄头也不好否定,唯是推荐她种些桑、茶、甘蔗,这些市场价格较高的农作。

    可结果都被容嫣一一驳回了。她要种棉——

    棉喜光,抗旱性高,而宛平地处海河平原,日照充足,植棉最好不过了。且这个年代,正是棉布逐渐普及的时期,富人穿得起丝绸,寻常人家着的都是南方的苎麻。棉比丝绸价廉,比麻保暖耐磨,北方供不应求。

    话如是说,可施行起来,谈何容易。郑庄头眉间忧思愈重。

    麻是不如绵,但综合价值要高于绵,因为北方有成熟的纺织技术。而绵呢?基本上都要送到松江府一带去纺织,这一来一回的运输,再加上纺织费,成本太高了。

    “这些都不必想,你只管种,其余我来解决。”容嫣平静道,示意云寄给郑庄头添茶。

    说了好一会,可不是口渴了。然捏着这茶钟,郑庄头怎都喝不下去,心里不住地犯着嘀咕。于他而言,种什么都是种,他一样领他的月钱,无非是雇工费些心思,而小姐也答应给他相应的报酬。他是为主家担心,这决定是不是有点仓促,有点……姑娘家的任性了?

    然瞄了眼小姐,见她神情淡然透着股笃定,郑庄头心一横侧身仰脖将茶一口吞饮,手背抹了把唇坚定道:“好。我一定把棉给小姐种好喽!”不管她打的什么主意,他定要保质保量。

    都商议妥当,云寄送郑庄头离开,容嫣回了后院。

    其实种棉,她也是赌了一把。南北漕运,通州是运河的最北端,漕运物资的集中发散均于此。毕竟是故里,相对熟悉些。

    为了解决运输,她觉得该寻机会回去一次。

    可思及通州,免不了再忆起那些所谓的“亲人”,容嫣轻叹了口气。赶巧杨嬷嬷入门,闻声一怔,随即掩门轻声道:“小姐,前些日子给您做的斗篷好了,可要试试。”

    “放那吧。”容嫣若有所思应。

    杨嬷嬷磨蹭了会儿,慢吞吞地挂在了花梨架子上,手一寸寸地将斗篷抻平,眼神时不时地瞄着小姐。

    “杨嬷嬷。”容嫣忽而唤道。

    杨嬷嬷好似就等着这一声呢,赶忙探了过来。“在呢。”

    “咱家可有熟人在淞江?”

    “熟人?”杨嬷嬷没料到她问这个问题,一时懵住了,须臾缓过来认真道:“淞江没听说,倒是小姐外祖母沈老夫人是南直隶太仓人。沈家是盐商,至于生意做到哪,夫人没提过。二舅老爷在京从商,南边跑过几次,可好些年不联系,您不清楚的奴婢也不知了。”

    “好吧。”容嫣轻应了声。

    她对外祖家的记忆,七零八碎,和对青窕一般,模糊得恍若梦境。这也怨不得她,从原身八岁到宛平后便极少随母亲回去,快十二年了,这十二年里发生太多印象深刻的事,足以将这些平淡的记忆淹没。

    “你忙着吧,我歇会。”

    谈了一头晌,容嫣倚在罗汉床上小憩。杨嬷嬷给她捂了暖手,盖上小毯。四下没活了又去挑香炉里的熏香,目光瞟向小姐,一脸的心思。

    容嫣察觉,端坐问道:“嬷嬷可是有话要说。”

    杨嬷嬷定了会儿,随即神色忧忡的“哎”了声,目光移向容嫣小腹,心横道:“小姐,到日子了……”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转眼腊八,青窕请容嫣来临安府过节,生怕容嫣不去似的,一早便派人来请。

    容嫣给澜姐儿备了份礼,是对鎏金镶珠宝蜻蜓簪花。那簪花极精致,每每一动,蜻蜓的缠金翅膀都会呼扇着,可爱极了。

    去的路上,她一直捏着簪花朱漆匣,匣子上“琳琅阁”三个金墨馆阁体略显硬朗。分明是出售瑰丽情致之物,偏还用这严肃的字体,如此鲜明的对比倒是让她想起了某人。

    也不知他今儿会不会来……

    到了临安府,小丫鬟引她穿过前院过堂影壁,便瞧见徐井松的背影,他正和一男子聊着。

    该是虞墨戈吧,他来了。

    容嫣竟有点紧张,不由得心跳快了半拍。然过了游廊,踏入正堂的那刻,只闻一声“容表姐来了。”她的心霎时沉入水底,凉冰冰的。

    是徐井桐。

    他沐休从太学归来了。

    见他对自己粲笑,一张脸明朗阳光,容嫣心里忍不住地翻腾。想到他曾经说过的话,越发觉得这笑虚伪矫饰,躲之不及。早知他在,她绝不会来。

    不过前些日子听表姐道,他定亲了,对方是武阳侯府袁二爷家的三小姐,待他春闱入榜后便完婚。袁二爷是太学博士,也是徐井桐的老师。而他家长女则嫁给了英国公府二爷家公子,也就是虞墨戈的堂兄。京城贵圈,还真是谁和谁都能扯上关系。

    利益联姻,不过如此。容嫣管不及这些,只觉得他既然定亲了,便该有所收敛。于是稍作平静,无甚情绪道:“二少爷回来了。”说罢,再没看他一眼。

    见她冷漠,徐井桐也讪讪收回目光,瞥了眼皱眉的兄长,不敢多说什么了。

    伯爷和伯夫人未到,堂上只他三人,一时尴尬无声。

    直到虞墨戈来了——

    平日里就常来,今儿过节徐井松更不会落下他,前晚便给他... -->>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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