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楔子
隐蔽的洞里，盈满火红的光。火珊瑚状嶙峋的岩石条，晶莹剔透，鲜血欲滴。空气里，弥漫着灼人的热度。
他颓然地跌坐在滚烫的地面，浑然不觉，眼里是激战过后的疲倦与恍惚。剑刃上滴落的血，砸到地面，发出“扑哧”的声响，冒出白气。热汗，布满他的脸。而他的另一只手里，紧紧握着，某样仍在跳动的东西。
在他身旁，名为火麒麟的上古神兽奄奄一息。它的胸前，赫然是一个血肉模糊的大洞。灵光将熄的眼神里，竟不是不甘与眷恋，而是深切的怜悯和轻微的嘲讽。仿佛眼前的年轻人，即将走向一段灭顶之患。
而洞内的地面石壁上，是纵横深刻的可怖凹痕，折射着方才的那一战是怎样的风起云涌，山摇地动。现在，一切都寂静下来。
渐渐的，火麒麟闭上了眼睛，它的气息，消散在了炽热的空气里。与此同时，那鲜亮的红光也在此刻黯淡下去，终于为冰冷的暗青色所代替。热度，也顷刻消散如云。
他忽然开始大口大口喘息，眼里浮起一层雾气。他恍然地看看被自己紧握的东西，却始终无法看清，就如同，接下来即将发生的事情。
他终于倦极，阖上眼，沉沉睡去。而这张年轻的脸上，刻满了风霜。
（一）
已是寒冬。沧叶原也被笼罩在一片绵密的白色之中。一行队伍，便如影子般从尽头渐渐被拉出来。
视线穿越冰雪，骤然拉近。一个穿着黑色甲胄的少年傲然立于良驹之上，眼神锐利如鹰，盯着前方，仿佛可以穿越这密集的风雪，看到他所期盼的所在。而那眼神里，已然有了睥睨尘世的傲气。别在腰间的剑，即便为剑鞘所封，依然透露出微微蓝光。坠落的雪片到了那，也会为之一滞，绕道而落。
这时，走在队伍最前端的人忽然折返，来到少年马前单膝跪地，满眼的恭谨之色，声语亦是如此：“禀世子，穿越前方的沧叶原，便可抵达翼国边境。我们再取道东南，就可抵达其国都云墨。”
少年依然望着前方，不发一言。静默一阵子后，轻轻地挥了挥手。跪地之人立刻亮声回答：“是，属下明白。”随即，站起身朝后面大喊：“大家一刻不得懈怠，加快速度，尽早穿越这荒原！”
“是！”尽管气候恶劣，旅途艰难，后面依然传来了整齐而浑厚的回答，连方圆几里的雪花也为之一震。那人不再言语，朝少年躬身行礼之后就重新回到队伍前端，继续前行，并不断打量着四周。
这也无怪他的草木皆兵，这沧叶原一望无际，风云变幻。若是在中途遭遇准备充足的伏击，孤立无援，必然腹背受敌，凶险异常。尽管此次世子带的皆是精兵锐器，依然不能有丝毫懈怠。不然，为和亲所作的准备，将全部付诸东流，也将招致战祸四起的恶果。
而那马上傲然端坐的少年，便是如今胤国二世子，苍惑。此次他带着丰厚的聘礼，便是亲自迎娶自己的未婚妻，翼国的小公主，漓瑾，以表胤国与翼国永世交好的诚意。
在这乱世之中，翼国以其雄厚的财富惊人的兵力横扫整个东陆。平齐国，灭越国，渡齐怒江而去，统一南疆各部，横扫帕米拉高原，势如破竹，锐不可当。仅十年时间，翼国便成为东陆第一大国，无人能出其右。
而就在这时，有“西陆霸王”之称的胤国忽然提出了和亲。这一消息，让许多苟延残喘的小国更是惊恐不已，对这和亲背后的深意纷纷揣测。所以和亲队伍一路下来，也遭遇诸多困难。
经历那些撕杀，苍惑却依然是一脸漠然。那双琥珀色如晶石的深瞳，在这寒冬里也流转出一层冷光。
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，只有偶尔一见沧桑之感的面容上闪过一丝变幻，才隐约地透露着他挣扎的思绪。
那个人，在等着他可是少年的脸上第一次有了踌躇之色，但依然没有停顿，继续前行。
队伍的身影渐渐模糊，最终没入了风雪深处。
（二）
云墨，锦鸾殿。
大理石铺就的地面，光可鉴人。八宝麒麟烛灯火盈明。四脚笱云香炉雕着楼空金花，冰婵香燃起袅袅淡蓝香意。大殿中央镶金嵌玉的龙椅上，端然坐着一个人。他的手，随意地搭放在神色狰狞的金色龙头上。
虽已是苍老之色，但那一双眼睛却是清明深邃，锐利之色已被隐敛在瞳孔深处，却更是一种运筹帷幄的浑然大气。没有睥睨的桀骜，却是一种深难可测的城府与心机。
殿下，惊麟单膝跪着，恭敬道：“回皇上，苍惑世子一行已进入沧叶原，还有三天时间便可抵达云墨。”座上之人略微沉吟，道：“好，那你继续跟着，见机行事。”
“是。”话音刚落，惊麟已如鬼魅一般悄无声息地潜出了大殿，如同来时。景帝看着少年方才消失的地方，嘴角勾勒出一抹森冷的笑意。这偌大空旷的殿堂，似也在这一刻更加肃冷。
这时一道清影，如雪水一般给这森暗的大殿带来一抹明丽的色彩。一个少女，跑向了景帝。少女肤若凝脂，吹弹可破。一双茶色的晶莹瞳眸，闪烁着纯真的光彩。娇艳的脸如同微风中摇曳的百合，却又带着隐隐的媚颜。头饰麟贝镶钻珠网，内着纯百色云纱长衣，外套密纹絮云火狐锦袄，脚履金丝露趾锦缎岚鞋。如墨青丝，如瀑般倾泻至腰间。脸上表情更是雀跃，如星辰流转，耀眼异常。
“父皇！父皇！听说苍惑就快要到达云墨了，是不是？”仿佛娇嗔般的声语，令景帝紧绷的表情柔软了几分。即便是这经纬万千，染血无数的帝王，在看到小女儿时也情不自禁地流露出宠溺的表情，微笑出来。
“你看你，没个样子。就这么想嫁，不要父皇了？”漓瑾忽然停住，娇嫩的脸上蒸腾起一片红霞，欲言又止的模样。最后是只小声地呢喃抱怨：“怎么连父皇也来取笑我，真没意思。”
景帝怜爱地笑了笑，将女儿拉至自己身旁，细细端详：“一转眼，你也长这么大了。你已经不再是父皇的小丫头了呀，是该把你交付给另一个人了。”说着，眼里竟流露出凄哀之色。
漓瑾仿佛也为其所染，红了眼眶。这些天，她的心里又何尝不是悲喜交加，辗转难眠。那个人，是值得托付一生的。但是这片土地和这个渐渐老去的父亲，自己又怎能轻易割舍。念及此，眼泪就潸然而下。
“好了好了，逗你两句就落泪，还是同以前一样那么爱哭。没关系，父皇能看你嫁个好人家就心满意足了，也对得起你娘亲了。不过，成婚后要经常记得回来看我。不然我就挥师西陆，把你给抢回来。”
“是。”漓瑾毕竟是少女心性，立刻被景帝的一番话哄得眉开眼笑，如同小时候扑进了父亲的怀里。
笑意祥和的景帝，看着怀里的女儿，眼里却闪过一丝担忧之色。
殿内火盆噼啪一响，火色暗去几分。而殿外的冬意，更加萧瑟了。
（三）
经过几日跋涉，苍惑一行终于穿越沧叶原，抵达翼国边境，迷雾谷。这峡谷终年雾积不散，也成为翼国的一道屏障，许多次突袭，都消弭于这寂静浓雾的峡谷之中。在惨烈的前车之鉴和由这峡谷与翼国固若金汤的边防双重威慑下，意欲突袭的国家也不敢再轻举妄动。
当队伍行走到这座名斐整个大陆的峡谷口时，苍惑忽然勒马停止前行。看见世子停下，整个队伍也停了下来。虽然大家心存疑，却没有半点声响，只是静静等待。
苍惑看着浓雾弥漫的谷口，眼神凝聚成一道光。警惕的神色里，似乎夹杂着更多的不解。而此时，随行的众人也仿佛听到了来自地下，某种整齐而微弱的响动。仿佛有什么东西，正在靠近。伴随清脆的响动，兵器纷纷亮在了手里。
忽然，这种怪异的响动戛然而止，一瞬间恢复的寂静里，只有眼前终年不散的白雾。苍惑眼里的不解更深了一层，而警惕之色始终没有懈怠，放在剑鞘上的手又紧了紧。
就在大家欲将兵器重新收起时，地面好几处猛然爆破，碎石和着飞扬的尘土，搅乱了人们的视线。与此同时，几道身影迅捷地从地下窜出地面，电光火石间，已有几个人倒地，没了声息。
“保护世子！”随着这声喊叫，随行的士兵们同前来突袭的人厮杀在了一起。而一道身影，直接从苍惑的马身下方直窜而出。
还未看清来人，苍惑已感觉到凛冽杀气扑地而起。他纵身向上一跃，堪堪避过了自下而上那迅疾的一击。马还来不及嘶叫，就已如遭受爆炸的巨力般四分五裂，血肉横非。清冷的空气里，顿时弥漫开点点鲜红和腥味。
苍惑来不及细想，已抽出佩带的御龙剑，反身朝下狠狠一劈，凌厉剑气化成一道寒光破空裂雾，直逼那道身影。而那身影虚空一闪，就没了踪迹。剑气在地面划开一道深痕，却无一点声响。
“哼，原来是影武者。”苍惑轻蔑地道出来者的身份，转身朝方才袭击他的那个身影掠了过去。几个起落，两人已飞身进了迷雾谷里，没了踪影。而雾气之外，士兵与其他的影武者，依然在厮杀着。
追了一段路之后，身后兵器交接的声音已经消失，苍惑忽然间停了下来，同时剑也干脆地回鞘。他看定一个方向，淡淡道：“出来吧，就我们两个人了。”
“呵，你的轻功倒是见长不少。”那个身影站在苍惑的不远处，借着雾气，依然看不清他的脸。只是那声音里，有说不出的肃杀冰冷。苍惑倒是完全不在乎对方的讽刺：“你这演的哪一出，莫不是临阵倒戈想来搅局？”
“呵，不是我临阵倒戈，而是怕你临阵退缩。所以，特意前来提醒提醒你。如今翼国虎视眈眈，这次便是一次绝佳的机会，希望你不要为了儿女私情坏了大局。再说，漓瑾也会是你的，你到底在犹豫什么？而且，你以为那景帝是什么角色，他早以暗中安排好一切，这次我们前来，不过是试探。”
闻言，苍惑浑身一震，眼里也不再有方才那种睥睨的傲然，而浮现出隐隐的痛苦之色。仿佛心里天人交战，落下万道惊雷。对方却是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，继续说道：“只怕你的迟疑，不仅坏了这整盘计划，就连漓瑾，你也将一并失去。”苍惑猛然抬头，惊讶地望着藏在雾里的身影。“你放弃计划，就可以平安将漓瑾娶回去？景帝早已在苍叶原安排好伏击，将漓瑾抢回，并封锁消息。而你，也将惨烈收场。而景帝以此为由，向胤国宣战。世子被杀，乃是奇耻大辱，你父王也必然不肯善罢甘休而应战。这样，东西大陆的战祸无可避免。到时肯定又是一番血雨腥风，哀鸿遍野。”说到这里，那萧瑟的声音里已有了隐隐的激烈，而一个转折，却又忽然柔软下来：“难道，你连你母亲，也要舍弃了么？”
苍惑挣扎的神光此时骤然冷凝下来，眼神几度变幻，最后只是淡淡道：“嗯，我知道该怎么做。”
“好。”对方的语气已回复刚才的淡漠，听不出任何情绪。“那，我在那里等你。”说完，那身影倏地消隐在了迷雾中，悄然无声。苍惑深呼吸一口气，转身朝谷外走去。当走到谷外时，士兵们都疑惑地看着他。方才还对他们猛烈攻击的突袭者，竟忽然间撤退得干干净净，实在有点莫名其妙。而世子，竟又在这时忽然出现了。
苍惑却是不发一言，跳上另外一匹马，向迷雾谷里走去。因突袭而散乱的队伍，也迅速规整，在世子的示意下继续前行。很快地，雾气已封锁了他们的身影，遮盖了他们遗留的痕迹。
仿佛刚才，并没有人从这里经过。
（四）
翼国皇宫坐落在一个巨大的山坳里，三面环绕矗立着千仞绝壁，从苍穹俯瞰，就如同陷嵌在这凹地里，严丝合缝。而绝壁光滑平整如削，几无一处可攀爬。这一守势，就耗尽数万堪舆翘楚，方造就这固若金汤的防护。
而宫殿，更是五步一楼十步一阁，飞阁流丹，檐牙飞角，群楼起伏相钩，却又独善其身。细望进去，万千回廊曲折生幽，亭台意暖，红萼绿茵生机。淙淙流水，携着清意，沿着曲折小沟淌过，发出细微清明声响。更是有山岚如瀑般自半空斜下，尔后散漫成一条条斑斓彩带，如仕女般凌空漫步，甩开一片流光异彩。直到意兴阑珊，方才袅袅去了，却依然留下倦怠的柔媚。
当苍惑一行人风尘仆仆赶到皇宫时，已是暮色沉沉。但眼前这良辰美景，还是令众人眼里的倦色为之一清，即便训练有素的士兵，也忍不住声色微澜，在心里啧啧生赞。就连苍惑，也不仅为这宫殿的气势与奢华所震。要有何等国力，才能造如此精妙。
之后，随行的士兵都被安排在了一个侧院，只有苍惑与贴身护卫越年被延进了宫内。越年便是那日行于队伍前端的人，从小便在苍惑身边，亦侍亦友。就连苍惑前往落霞山修习，他也是随行，如今，更是随着世子前来迎亲。
此刻的他，竟有些惴惴难安。
两人随着来人拾百级而上，进入了景帝所在的锦鸾殿。在残阳的光照里，当视线不期然交接时，苍惑还是不禁为之一震。这十年间迅速崛起的东陆霸主，气势浑然，不动声色地排山倒海压来。而那沉静双眼里的深邃冷意，更是令人胆寒。苍惑竟一时有些慌乱。
这时景帝忽然开口，语气却是一种慈色祥彩：“这一路风尘，真是辛苦世侄了。今晚朕在凤鸣殿设宴，为你接风洗尘。现在你先去休息片刻，等晚上朕再与你把盏言欢。”
“是，苍惑谢过皇上。”仿佛不敢再与之对视，苍惑连忙俯首屈身，回以谢意。言语间，亦是客套的恭敬。
“来人，带世子前去歇息。”随着景帝的谕令，便立刻有人低眉而出，为苍惑引路，前往东院。当快踏出锦鸾殿时，苍惑的身形忽然一滞，面上闪过若有所思的神情。此时，从他身旁的虚空里竟凭空微露一根银针。而那银针浮悬在空中，针尖竟缓缓转向了景帝。
就在此时，那蓄势待发的暗器，竟忽地结上一层冰，最后无声地碎裂成千万细小晶片，消散了。
越年不解地看看苍惑，而苍惑则继迈步，离开了锦鸾殿。越年也紧随其后，离开了。而殿内的景帝，依然神色若常，看着两人离去的背影，嘴角依然是淡淡笑意。
仿佛方才那一点动静，只是一场梦幻。
小憩片刻，沐浴更衣，天幕就已换上微蓝深沉的夜色。星辰璀璨，朗月清辉，这皇宫在灯火通明里更显一种清幽与明丽。在接到请示后，苍惑便独自前去赴景帝为他而设的接风夜宴。
如今的他，换下那一身冰冷铠甲，内着玉白丝面流云长锦袄，外披玉毫绣缎纹麟披风，腰间金色流苏半垂，凌厉之气尽去，一副翩翩少年郎的清秀模样。那一双深瞳，更是映着清辉，生出俊雅琉璃的光。连途经的宫女，也忍不住纷纷侧目。
就快到达凤鸣殿时，一个清丽身影忽然截住了苍惑去路，天真而娇俏的声音如珠玉落盘。“你来了居然没来见我，还要害得我自己跑过来找你。你说，怎么罚？”
苍惑看见来人，眼里蓦地就堆满了柔软的笑意。宠溺的神情，更是不加掩饰。“时间不多，也就来不及来见你。那，我在这里给你赔礼了。”说着就要作揖。少女却是把嘴一嘟，完全不领情。苍惑见了，笑意更加柔软深浓了。
“好了，瑾，不要任性。大不了，明日我偷带你出去。你看这补偿如何？现下还是赴宴要紧。”少女立刻眉开眼笑。在自己未来丈夫面前，她更是添了一份娇媚的羞涩，摇曳出一片光彩。
随即两人携行走进了凤鸣殿，里面传来一声声惊艳的低呼。二人之所在，必然是最令人瞩目的焦点。而随着景帝的话语，这一场皇家夜宴，也拉开了帷幕。
又是一夜笙歌尽，碧曲生，曼舞起。佳人如画，娇笑似英。
（五）
凤鸣殿绮光琉璃，弦动歌迎。锦鸾殿却是黑若幽冥，寂似沉渊。黑遮影掩里，一道身影，躲过门前的侍卫，悄然潜了进去。一阵暗风，勾动了侍卫眼里的倦意。
他立在大殿中央，越过层叠暗魅，将所有物设看了个遍，纤毫尽收眼底。不过是皇家寻常摆设，骄矜奢华，看不出丝毫异处。仿佛当时碎针的寒气，不过一场海市蜃楼的梦幻而已。
他凝神屏息，有丝丝涟漪泛着肉眼瞧不见的青光一圈圈荡漾开去。波纹沿着虚空漫开，回荡出极细微的清音，如透水而出。波纹一路漫去并未受任何阻拦，穿过四壁就消没了。那这殿内，应也无夹层空间或结界。
黑暗里，他不禁眉峰微蹙。为人所用的力量，无论如何精妙强大，也必然以实体载之，那必然有容实体存在的空间。明明已感觉到了那力量的片羽，却无法感应那空间所在。到底，疏漏了什么？
他以手撑颚，摆出沉思姿态。四周依然寂静如死，听不见半片声音。不一会，他忽然匍匐在地，以指巧妙地敲击地面。力量凝聚成无形的一条线，直直透过砖块朝更深处迅疾落去，而没有被砖面反弹，四散开来弄出声响。
许久，都未有回应。似乎，这下面，也并未有任何异常。
就在他准备放弃起身时，有力量忽然折返，竟有些微空落，夹杂着一丝玉般洁净的寒气。他的嘴角，无声勾勒起一线得意的笑。
他再次起身，更仔细地打量着四周，看是否能找到这地下空间的入口。画轴。龙椅。青瓷器。能作为机关的摆设他一一动了个遍，却丝毫没有动静。看来，短时间内，是没办法找出了。
这时，他的手中忽地燃起一团幽绿荧火，随着他的手掌翻动，如受到一股压力催持般缓缓降落，没入了地面。他合眼屏息，顺着那团光感受着那地下隐秘的空间。有画面，从零星到完成，在他脑海里流动。
不见底的圆柱形巨大空洞，中空有一道螺旋回折的阶梯蜿蜒着，插入黑暗深处。墙壁上的火把，发出微弱的光亮，刚好照出一段接一段的路。而四周，陷在一片沉沉的暗色里。巨大的空间，诡异得叫人窒息。
光团顺着阶梯缓缓下降，往更深处去了。不知过了多久，依然是不断蜿蜒向下的阶梯，仿佛没有尽头。这种无止境的重复，仿佛是陷入了不断循环的迷宫鬼途里。
突然，下方猛地传来了轰隆的强烈声响。一片巨大的霜风，似无片的雪白幕布，携雷霆之势，迅疾地破空直上，带着裂人血骨的冰寒戾气，瞬间就淹没了那团微弱的荧光绿火。白光骤盛，耀成一片澄空的盲。
他浑身一凛，有寒冰从脚而起，蔓延全身，将他冻结。片刻间，寒冰又被一股力量震破，碎成了千万片。而他大口喘气，脸上冷汗密布，体内血气胡窜乱涌。他运力调息，好不容易才咽回那口喷薄欲出的血。
他的眼里，露出了鲜有的骇然震惊。这力量的凶猛，大大超出了预料。看来，短期内要为己所用是不太可能了，那便只剩下另外一条路可走，将其彻底毁灭。
殿外忽然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，他也如融入黑暗般，消失了。这清冷殿落，在黑夜里依然死寂。
（六）
从那声色犬马的宴会归来，已是深夜。苍惑的脸上，也不免流露出一丝倦意。那些虚情假意，迎来送往，并不比临敌打仗来得轻松。他更衣净面，打算就寝了。明日，还要带漓瑾出宫，恐怕又是一天折腾。想到她，少年眼角眉梢，不禁浮起一片和柔蜜意。
这时，一个人竟无声自黑暗中浮现身影，立在苍惑身后。
苍惑却未见丝毫慌张警惕，依然有条不紊地行着手中琐事。等盥洗完毕，他方淡然开口：“事情探询得怎样？我想惊麟的情报，加你的功夫，总不至于无功而返吧。”
“世子恕罪，属下虽探得一二，却未探得可接近的门道。”
“就别给我来这些虚的了，挑要紧的说。”
“与惊麟情报吻合，并无太大出入。只是那力量，远远超出了我们的预料。若不及时排除，只怕棘手，将来也必成大患。”
苍惑蹙了蹙眉，眼里回闪过无数光影，仿佛有什么在挣扎。难道，真是要走到这一步么？他抓住身体的某处，力道紧了又紧。那里面透露出的灼灼热度，隐隐散发出弑人的气息。
“世子，属下尚有一疑问，望您可以解惑。”
“你是想问，那日出现的影武者，是否是惊麟？”
“世子聪慧，属下正是有此疑问。”
“是，正是他。而他的意图，我想你也是很清楚的吧。而你刚才的那一番话，也不正是同他不谋而合吗？看似可选的两条路，其实不过只有一条可走，选无可选。”话语间，竟隐然动了怒气。对方却是不为所动，依然恭谨相对：“情势所逼，我相信世子比谁都明白。”
“知道了，你先退下吧，我想休息了。”怒气顿笑，随之而来的，是更深的疲倦。苍惑上床，拉上被子，不再做声。
黑影在黑暗中静默伫立良久，终于也随着因云散倾斜的银光，消隐了身形。唯有清冷月辉，亮出一片寂静的小天地。
而同时，锦鸾殿内烛火摇曳。从宴会归来的景帝，并未回宫就寝，而是径自来了这里。他深沉的视线扫及四周，仿佛在寻找着任何蛛丝马迹。方才的异动，究竟是何人所为。如今看来，却瞧不出任何异样。
难道，又是力量无故暴走了？
他转身来到龙椅前，在左龙头上敲三下，右龙头上敲三下，再在椅面上敲三下。随着一串怪异如古咒语的语言从他嘴里流落出来，一道暗门悄然开启。他疾步走进了暗门，眼里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躁不安。
暗门再度合闭，隔断了景帝的身影。一阵暗风携冷抚过，摇曳烛火瞬间放弃挣扎，熄灭了。
（七）
初遇漓瑾的场景，如屏风上针引丝绣的一幅绮丽图画，铭刻在心底潋滟生香，不曾有半分颓黯。
漫漫零落如雨的绯色里，少女清幽若竹的品貌，欺雪压霜的一袭纯白服饰，散落出珠玉般澄明的光华。顾盼间，嫣然流泻，是小女儿最天真的娇憨。少年呆立于樱林外，心里惊艳灵动如云。惊鸿一瞥，就足以记取一生难遗。
正是少年初相识，不诉离愁。
彼时，苍惑方至落霞山拜师修习，一路风尘疲累，皆被这眼前绮景，惊成一渠清水，顾自远去了。而剩下的人，竟看得痴了，忘情地踏出一步，进入了画中。
少女一惊，转眼瞧见来人面孔陌生，便停止了旋舞，慌忙地提裙逃遁。不时，就余花雨如旧，人去不回。惟有那一角如白鸽的剪影飘忽，留下一丝绮丽的念想供人遐思。少年有话语如哽在喉，终究是几分不明就里的声响，碎不成语。
苍惑呆立良久，才黯然转身，朝山上走去。这少女，只怕，仅是这一瞥的情缘，竟比露水，来得更加短暂。
却不想，峰回路转，人生自有柳暗花明的惊喜处。二人竟拜入同一门下，自此朝夕相对，看晨岚晚霞。自然，也就渐渐熟稔要好起来。
情理之中，却又是意料之外。她最喜拉着他的手，一遍遍唤他名字，央他满足她许多微小要求。眼角眉梢，细枝末节，皆是两人携手生香，流露默默情意。
曾记有一次，他因疏懒，未能完成师父布置的功课，被罚至落思崖面壁思过，三日不得进食。她竟趁着溶溶月色，夜深人静带了食物冒险来看他。苍惑赶紧劝阻，让她赶快回去。她却倔强地不肯听话，非要留下来陪他，怎么赶也不走。最后，他也只能由得她。
结果，夜寒露重，第二日她就发起了高烧，昏迷不醒将近七日。待她醒转，已是暮色迷离。她一睁眼便看见他憔悴的形容。她却是忽地笑笑：“能够那样陪伴你，便是重病难返，也是值的。”
他闻言一震，这言语里的深沉，竟叫他一时不知该如何应对，唯有更加握紧了她的双手。
而真正令他为她许诺一生，却是她忽然地一次失踪。
信使忽然带来了母亲身染顽疾，缠绵病榻数日，国医圣手皆束手无策，令他火速回国一趟，以期见母亲最后一面。他的心顿时乱了方寸，即刻收拾细软，随信使回国。
他到了她的住处，想同她告别，却发现里面空无一人，整洁得仿佛许久未有人踏入过。难安的心里，竟升腾起更加复杂的不祥情绪。这么晚了，她会去哪里？
带着这个疑问，他竟不避嫌地坐在她房里等她回来。可到了三更，依然没有她的声影。他坐立难安，不愿再继续枯等下去，便别了剑出去寻她了。而心里的某种惶恐，如毒蛇般不断咬噬。
他花了一整晚寻遍了落霞山，终于在一处绝壁看到了昏迷不醒的漓瑾，浑身伤痕。而当他走近抱起她时，看到了她手里死死握住的东西，如石化般僵在原地。内心风云变幻，有许多情绪千回百折，最终汇聚成庞大而脉脉的温暖与感动。
这时，她也幽幽转醒，看见他又是俏皮一笑，将手里的东西递予他：“呐，给你。有了这个呀，你母亲的病就一定能够好转。”
那是万年难觅的灵芝，生于千仞绝壁之上，更是有凶猛灵兽守护，得之非常艰难。他实在很难想象，她经历怎样的艰险，才采得。他却没有言语，只是紧紧地，将她抱在了怀里。眼泪，无声滑落。
到最后他们修习结束，分道扬镳时，他软语许诺，不多日，必将骏驹香车，彩绸锦缎，迎她成为他的妻。
往事如潮，竟携万千生动图景淹来，搅乱一池平静。苍惑同漓瑾坐在出宫的油壁车里，眼神是陷入回忆的恍惚失魂，直到漓瑾不满的娇嗔，才收敛心神，归了这现实。眼底，依然有难言的一丝隐忧。
瑾，答应你的，如今，我只能拼尽全力去做到了。
车轮滚滚，惊起漫漫风尘，垂落下如玉般朗朗笑声。
（八）
翼国一年一度的灯祭，从白日里就喧嚣热闹起来，人们东奔西走，为这节庆忙碌。
到了夜晚，华灯初上，更是另一番盛况丽景。斑斓彩灯，如流水浮荧，璀星灿列，沿着街道亮出一路绮丽彩辉。小孩子手里提着造型迥异奇特的灯笼，踢踏着欢快的步调来去。微澜河流里，是幽幽浮动的灯火。一点光亮，承载一点念想。
漓瑾牵着苍惑的手，穿梭在琳琅如织的人群里。浮光掠影，在她脸上映照出一片温绒的纯光。苍惑看着她无忧的笑颜，竟有一时的失神。而就在这一个怔忡间，人潮忽然汹涌起来。人群的力量，竟生生将两人给冲散了。
苍惑赶紧四处张望寻找，但无奈人群比肩接踵，要在无数的人头攒动里寻到漓瑾绝非易事。这一刻，少年的心里竟忽然又中莫名的惶恐难安，冷清的眼神也开始有点焦急起来。仿佛下一秒，两人就会这样永远错身而过。
他不断越过缝隙朝前拥去，身影也渐渐消没在光影人嚣里。
漓瑾在与苍惑失散的瞬间，惊慌异常，张着嘴却始终发不出任何声音。她逆流而进，却被汹涌朝前的人撞痛全身，她万分焦急，却终究束手无策。在这样的情况下失散，一时间恐怕也是找寻不到的。
漓瑾的慌张渐渐平息下来后，她的眼忽然闪过一丝亮人的活泼光彩。她转身背离人群，足尖轻轻使力，便如燕子般提身向海边纵去。只一眨眼的工夫，她的身影就彻底模糊消失了。人流依然朝着某个地方涌动，喧嚣嘈杂始终不曾间断。
夜幕下的海，尽管有明月清照，依然沉暗得令人有些许的胆寒。凛冽的风携着怒涛奔向岸边，撞击着礁石卷起千堆雪浪，发出轰然声响。这些，似乎都全然入不了漓瑾的眼耳，她只是沿着海岸朝某个方向疾速飞去。她的脸因兴奋而蒸腾起一片粉色云霞，在月色里格外动人。
不一会儿，她就来到了一个僻冷荒凉的地方。除了怒哮的惊涛与嶙峋崎岖的礁石，就再无其他景致，就连月光，仿佛也只能透过密布的黑寂渗透一点进来。漓瑾沿着并不成路的荒石小径，蜿蜒而下，不时就到达了礁石群的底部。而这里，连最后的一点光亮也被噬尽，而海浪咆哮的声音也同时忽然消寂下来。
一个巨大的礁石洞，赫然出现在漓瑾眼前。那幽暗若深渊的洞口，仿佛一张巨兽的饕餮之嘴，可以将靠近的一切吞没干净。缓缓流进去的海水，也如销声匿色般幽寂起来。漓瑾却是没有丝毫的犹豫，便提脚走了进去。
不时，洞里涌动密集的黑暗，就将漓瑾的身形完全淹没了。而在某个幽暗的深处，有隐隐的白光，浸透出来。不安的响动，令坚固的巨大壁石也有了微弱的起伏。而有一个黑影，也紧随漓瑾没进了石洞的黑暗里。
这边，苍惑依然在四处找寻着漓瑾。而从眼前匆匆而过的，全是陌生的脸孔。忽然，有一个熟悉的面容在人群里一闪即没。苍惑没有丝毫的游移，闪身跟了上去。
这个时间，那人不应该出现在这里，而是静候在翼国皇宫里。
此次同漓瑾出行，苍惑并未带任何人，所以他并不可能出现在此处。现在他却一脸谨慎严肃，目不斜视地朝某个地方疾身而去。苍惑小心尾随，并未让对方发现自己。当对方走进一处大门时，苍惑才谨慎地显了身形。他的视线，落在那大门正上方的牌匾上。
一抹了然的笑意，从他嘴角浮现。而旋即，眼里却是闪过一丝不确定的焦虑。而同时，一个面目模糊的黑影，悄然出现在苍惑身后。他闪电般回身，藏于腰间的九玉玲珑软剑无声疾起，悬在... -->>
楔子
隐蔽的洞里，盈满火红的光。火珊瑚状嶙峋的岩石条，晶莹剔透，鲜血欲滴。空气里，弥漫着灼人的热度。
他颓然地跌坐在滚烫的地面，浑然不觉，眼里是激战过后的疲倦与恍惚。剑刃上滴落的血，砸到地面，发出“扑哧”的声响，冒出白气。热汗，布满他的脸。而他的另一只手里，紧紧握着，某样仍在跳动的东西。
在他身旁，名为火麒麟的上古神兽奄奄一息。它的胸前，赫然是一个血肉模糊的大洞。灵光将熄的眼神里，竟不是不甘与眷恋，而是深切的怜悯和轻微的嘲讽。仿佛眼前的年轻人，即将走向一段灭顶之患。
而洞内的地面石壁上，是纵横深刻的可怖凹痕，折射着方才的那一战是怎样的风起云涌，山摇地动。现在，一切都寂静下来。
渐渐的，火麒麟闭上了眼睛，它的气息，消散在了炽热的空气里。与此同时，那鲜亮的红光也在此刻黯淡下去，终于为冰冷的暗青色所代替。热度，也顷刻消散如云。
他忽然开始大口大口喘息，眼里浮起一层雾气。他恍然地看看被自己紧握的东西，却始终无法看清，就如同，接下来即将发生的事情。
他终于倦极，阖上眼，沉沉睡去。而这张年轻的脸上，刻满了风霜。
（一）
已是寒冬。沧叶原也被笼罩在一片绵密的白色之中。一行队伍，便如影子般从尽头渐渐被拉出来。
视线穿越冰雪，骤然拉近。一个穿着黑色甲胄的少年傲然立于良驹之上，眼神锐利如鹰，盯着前方，仿佛可以穿越这密集的风雪，看到他所期盼的所在。而那眼神里，已然有了睥睨尘世的傲气。别在腰间的剑，即便为剑鞘所封，依然透露出微微蓝光。坠落的雪片到了那，也会为之一滞，绕道而落。
这时，走在队伍最前端的人忽然折返，来到少年马前单膝跪地，满眼的恭谨之色，声语亦是如此：“禀世子，穿越前方的沧叶原，便可抵达翼国边境。我们再取道东南，就可抵达其国都云墨。”
少年依然望着前方，不发一言。静默一阵子后，轻轻地挥了挥手。跪地之人立刻亮声回答：“是，属下明白。”随即，站起身朝后面大喊：“大家一刻不得懈怠，加快速度，尽早穿越这荒原！”
“是！”尽管气候恶劣，旅途艰难，后面依然传来了整齐而浑厚的回答，连方圆几里的雪花也为之一震。那人不再言语，朝少年躬身行礼之后就重新回到队伍前端，继续前行，并不断打量着四周。
这也无怪他的草木皆兵，这沧叶原一望无际，风云变幻。若是在中途遭遇准备充足的伏击，孤立无援，必然腹背受敌，凶险异常。尽管此次世子带的皆是精兵锐器，依然不能有丝毫懈怠。不然，为和亲所作的准备，将全部付诸东流，也将招致战祸四起的恶果。
而那马上傲然端坐的少年，便是如今胤国二世子，苍惑。此次他带着丰厚的聘礼，便是亲自迎娶自己的未婚妻，翼国的小公主，漓瑾，以表胤国与翼国永世交好的诚意。
在这乱世之中，翼国以其雄厚的财富惊人的兵力横扫整个东陆。平齐国，灭越国，渡齐怒江而去，统一南疆各部，横扫帕米拉高原，势如破竹，锐不可当。仅十年时间，翼国便成为东陆第一大国，无人能出其右。
而就在这时，有“西陆霸王”之称的胤国忽然提出了和亲。这一消息，让许多苟延残喘的小国更是惊恐不已，对这和亲背后的深意纷纷揣测。所以和亲队伍一路下来，也遭遇诸多困难。
经历那些撕杀，苍惑却依然是一脸漠然。那双琥珀色如晶石的深瞳，在这寒冬里也流转出一层冷光。
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，只有偶尔一见沧桑之感的面容上闪过一丝变幻，才隐约地透露着他挣扎的思绪。
那个人，在等着他可是少年的脸上第一次有了踌躇之色，但依然没有停顿，继续前行。
队伍的身影渐渐模糊，最终没入了风雪深处。
（二）
云墨，锦鸾殿。
大理石铺就的地面，光可鉴人。八宝麒麟烛灯火盈明。四脚笱云香炉雕着楼空金花，冰婵香燃起袅袅淡蓝香意。大殿中央镶金嵌玉的龙椅上，端然坐着一个人。他的手，随意地搭放在神色狰狞的金色龙头上。
虽已是苍老之色，但那一双眼睛却是清明深邃，锐利之色已被隐敛在瞳孔深处，却更是一种运筹帷幄的浑然大气。没有睥睨的桀骜，却是一种深难可测的城府与心机。
殿下，惊麟单膝跪着，恭敬道：“回皇上，苍惑世子一行已进入沧叶原，还有三天时间便可抵达云墨。”座上之人略微沉吟，道：“好，那你继续跟着，见机行事。”
“是。”话音刚落，惊麟已如鬼魅一般悄无声息地潜出了大殿，如同来时。景帝看着少年方才消失的地方，嘴角勾勒出一抹森冷的笑意。这偌大空旷的殿堂，似也在这一刻更加肃冷。
这时一道清影，如雪水一般给这森暗的大殿带来一抹明丽的色彩。一个少女，跑向了景帝。少女肤若凝脂，吹弹可破。一双茶色的晶莹瞳眸，闪烁着纯真的光彩。娇艳的脸如同微风中摇曳的百合，却又带着隐隐的媚颜。头饰麟贝镶钻珠网，内着纯百色云纱长衣，外套密纹絮云火狐锦袄，脚履金丝露趾锦缎岚鞋。如墨青丝，如瀑般倾泻至腰间。脸上表情更是雀跃，如星辰流转，耀眼异常。
“父皇！父皇！听说苍惑就快要到达云墨了，是不是？”仿佛娇嗔般的声语，令景帝紧绷的表情柔软了几分。即便是这经纬万千，染血无数的帝王，在看到小女儿时也情不自禁地流露出宠溺的表情，微笑出来。
“你看你，没个样子。就这么想嫁，不要父皇了？”漓瑾忽然停住，娇嫩的脸上蒸腾起一片红霞，欲言又止的模样。最后是只小声地呢喃抱怨：“怎么连父皇也来取笑我，真没意思。”
景帝怜爱地笑了笑，将女儿拉至自己身旁，细细端详：“一转眼，你也长这么大了。你已经不再是父皇的小丫头了呀，是该把你交付给另一个人了。”说着，眼里竟流露出凄哀之色。
漓瑾仿佛也为其所染，红了眼眶。这些天，她的心里又何尝不是悲喜交加，辗转难眠。那个人，是值得托付一生的。但是这片土地和这个渐渐老去的父亲，自己又怎能轻易割舍。念及此，眼泪就潸然而下。
“好了好了，逗你两句就落泪，还是同以前一样那么爱哭。没关系，父皇能看你嫁个好人家就心满意足了，也对得起你娘亲了。不过，成婚后要经常记得回来看我。不然我就挥师西陆，把你给抢回来。”
“是。”漓瑾毕竟是少女心性，立刻被景帝的一番话哄得眉开眼笑，如同小时候扑进了父亲的怀里。
笑意祥和的景帝，看着怀里的女儿，眼里却闪过一丝担忧之色。
殿内火盆噼啪一响，火色暗去几分。而殿外的冬意，更加萧瑟了。
（三）
经过几日跋涉，苍惑一行终于穿越沧叶原，抵达翼国边境，迷雾谷。这峡谷终年雾积不散，也成为翼国的一道屏障，许多次突袭，都消弭于这寂静浓雾的峡谷之中。在惨烈的前车之鉴和由这峡谷与翼国固若金汤的边防双重威慑下，意欲突袭的国家也不敢再轻举妄动。
当队伍行走到这座名斐整个大陆的峡谷口时，苍惑忽然勒马停止前行。看见世子停下，整个队伍也停了下来。虽然大家心存疑，却没有半点声响，只是静静等待。
苍惑看着浓雾弥漫的谷口，眼神凝聚成一道光。警惕的神色里，似乎夹杂着更多的不解。而此时，随行的众人也仿佛听到了来自地下，某种整齐而微弱的响动。仿佛有什么东西，正在靠近。伴随清脆的响动，兵器纷纷亮在了手里。
忽然，这种怪异的响动戛然而止，一瞬间恢复的寂静里，只有眼前终年不散的白雾。苍惑眼里的不解更深了一层，而警惕之色始终没有懈怠，放在剑鞘上的手又紧了紧。
就在大家欲将兵器重新收起时，地面好几处猛然爆破，碎石和着飞扬的尘土，搅乱了人们的视线。与此同时，几道身影迅捷地从地下窜出地面，电光火石间，已有几个人倒地，没了声息。
“保护世子！”随着这声喊叫，随行的士兵们同前来突袭的人厮杀在了一起。而一道身影，直接从苍惑的马身下方直窜而出。
还未看清来人，苍惑已感觉到凛冽杀气扑地而起。他纵身向上一跃，堪堪避过了自下而上那迅疾的一击。马还来不及嘶叫，就已如遭受爆炸的巨力般四分五裂，血肉横非。清冷的空气里，顿时弥漫开点点鲜红和腥味。
苍惑来不及细想，已抽出佩带的御龙剑，反身朝下狠狠一劈，凌厉剑气化成一道寒光破空裂雾，直逼那道身影。而那身影虚空一闪，就没了踪迹。剑气在地面划开一道深痕，却无一点声响。
“哼，原来是影武者。”苍惑轻蔑地道出来者的身份，转身朝方才袭击他的那个身影掠了过去。几个起落，两人已飞身进了迷雾谷里，没了踪影。而雾气之外，士兵与其他的影武者，依然在厮杀着。
追了一段路之后，身后兵器交接的声音已经消失，苍惑忽然间停了下来，同时剑也干脆地回鞘。他看定一个方向，淡淡道：“出来吧，就我们两个人了。”
“呵，你的轻功倒是见长不少。”那个身影站在苍惑的不远处，借着雾气，依然看不清他的脸。只是那声音里，有说不出的肃杀冰冷。苍惑倒是完全不在乎对方的讽刺：“你这演的哪一出，莫不是临阵倒戈想来搅局？”
“呵，不是我临阵倒戈，而是怕你临阵退缩。所以，特意前来提醒提醒你。如今翼国虎视眈眈，这次便是一次绝佳的机会，希望你不要为了儿女私情坏了大局。再说，漓瑾也会是你的，你到底在犹豫什么？而且，你以为那景帝是什么角色，他早以暗中安排好一切，这次我们前来，不过是试探。”
闻言，苍惑浑身一震，眼里也不再有方才那种睥睨的傲然，而浮现出隐隐的痛苦之色。仿佛心里天人交战，落下万道惊雷。对方却是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，继续说道：“只怕你的迟疑，不仅坏了这整盘计划，就连漓瑾，你也将一并失去。”苍惑猛然抬头，惊讶地望着藏在雾里的身影。“你放弃计划，就可以平安将漓瑾娶回去？景帝早已在苍叶原安排好伏击，将漓瑾抢回，并封锁消息。而你，也将惨烈收场。而景帝以此为由，向胤国宣战。世子被杀，乃是奇耻大辱，你父王也必然不肯善罢甘休而应战。这样，东西大陆的战祸无可避免。到时肯定又是一番血雨腥风，哀鸿遍野。”说到这里，那萧瑟的声音里已有了隐隐的激烈，而一个转折，却又忽然柔软下来：“难道，你连你母亲，也要舍弃了么？”
苍惑挣扎的神光此时骤然冷凝下来，眼神几度变幻，最后只是淡淡道：“嗯，我知道该怎么做。”
“好。”对方的语气已回复刚才的淡漠，听不出任何情绪。“那，我在那里等你。”说完，那身影倏地消隐在了迷雾中，悄然无声。苍惑深呼吸一口气，转身朝谷外走去。当走到谷外时，士兵们都疑惑地看着他。方才还对他们猛烈攻击的突袭者，竟忽然间撤退得干干净净，实在有点莫名其妙。而世子，竟又在这时忽然出现了。
苍惑却是不发一言，跳上另外一匹马，向迷雾谷里走去。因突袭而散乱的队伍，也迅速规整，在世子的示意下继续前行。很快地，雾气已封锁了他们的身影，遮盖了他们遗留的痕迹。
仿佛刚才，并没有人从这里经过。
（四）
翼国皇宫坐落在一个巨大的山坳里，三面环绕矗立着千仞绝壁，从苍穹俯瞰，就如同陷嵌在这凹地里，严丝合缝。而绝壁光滑平整如削，几无一处可攀爬。这一守势，就耗尽数万堪舆翘楚，方造就这固若金汤的防护。
而宫殿，更是五步一楼十步一阁，飞阁流丹，檐牙飞角，群楼起伏相钩，却又独善其身。细望进去，万千回廊曲折生幽，亭台意暖，红萼绿茵生机。淙淙流水，携着清意，沿着曲折小沟淌过，发出细微清明声响。更是有山岚如瀑般自半空斜下，尔后散漫成一条条斑斓彩带，如仕女般凌空漫步，甩开一片流光异彩。直到意兴阑珊，方才袅袅去了，却依然留下倦怠的柔媚。
当苍惑一行人风尘仆仆赶到皇宫时，已是暮色沉沉。但眼前这良辰美景，还是令众人眼里的倦色为之一清，即便训练有素的士兵，也忍不住声色微澜，在心里啧啧生赞。就连苍惑，也不仅为这宫殿的气势与奢华所震。要有何等国力，才能造如此精妙。
之后，随行的士兵都被安排在了一个侧院，只有苍惑与贴身护卫越年被延进了宫内。越年便是那日行于队伍前端的人，从小便在苍惑身边，亦侍亦友。就连苍惑前往落霞山修习，他也是随行，如今，更是随着世子前来迎亲。
此刻的他，竟有些惴惴难安。
两人随着来人拾百级而上，进入了景帝所在的锦鸾殿。在残阳的光照里，当视线不期然交接时，苍惑还是不禁为之一震。这十年间迅速崛起的东陆霸主，气势浑然，不动声色地排山倒海压来。而那沉静双眼里的深邃冷意，更是令人胆寒。苍惑竟一时有些慌乱。
这时景帝忽然开口，语气却是一种慈色祥彩：“这一路风尘，真是辛苦世侄了。今晚朕在凤鸣殿设宴，为你接风洗尘。现在你先去休息片刻，等晚上朕再与你把盏言欢。”
“是，苍惑谢过皇上。”仿佛不敢再与之对视，苍惑连忙俯首屈身，回以谢意。言语间，亦是客套的恭敬。
“来人，带世子前去歇息。”随着景帝的谕令，便立刻有人低眉而出，为苍惑引路，前往东院。当快踏出锦鸾殿时，苍惑的身形忽然一滞，面上闪过若有所思的神情。此时，从他身旁的虚空里竟凭空微露一根银针。而那银针浮悬在空中，针尖竟缓缓转向了景帝。
就在此时，那蓄势待发的暗器，竟忽地结上一层冰，最后无声地碎裂成千万细小晶片，消散了。
越年不解地看看苍惑，而苍惑则继迈步，离开了锦鸾殿。越年也紧随其后，离开了。而殿内的景帝，依然神色若常，看着两人离去的背影，嘴角依然是淡淡笑意。
仿佛方才那一点动静，只是一场梦幻。
小憩片刻，沐浴更衣，天幕就已换上微蓝深沉的夜色。星辰璀璨，朗月清辉，这皇宫在灯火通明里更显一种清幽与明丽。在接到请示后，苍惑便独自前去赴景帝为他而设的接风夜宴。
如今的他，换下那一身冰冷铠甲，内着玉白丝面流云长锦袄，外披玉毫绣缎纹麟披风，腰间金色流苏半垂，凌厉之气尽去，一副翩翩少年郎的清秀模样。那一双深瞳，更是映着清辉，生出俊雅琉璃的光。连途经的宫女，也忍不住纷纷侧目。
就快到达凤鸣殿时，一个清丽身影忽然截住了苍惑去路，天真而娇俏的声音如珠玉落盘。“你来了居然没来见我，还要害得我自己跑过来找你。你说，怎么罚？”
苍惑看见来人，眼里蓦地就堆满了柔软的笑意。宠溺的神情，更是不加掩饰。“时间不多，也就来不及来见你。那，我在这里给你赔礼了。”说着就要作揖。少女却是把嘴一嘟，完全不领情。苍惑见了，笑意更加柔软深浓了。
“好了，瑾，不要任性。大不了，明日我偷带你出去。你看这补偿如何？现下还是赴宴要紧。”少女立刻眉开眼笑。在自己未来丈夫面前，她更是添了一份娇媚的羞涩，摇曳出一片光彩。
随即两人携行走进了凤鸣殿，里面传来一声声惊艳的低呼。二人之所在，必然是最令人瞩目的焦点。而随着景帝的话语，这一场皇家夜宴，也拉开了帷幕。
又是一夜笙歌尽，碧曲生，曼舞起。佳人如画，娇笑似英。
（五）
凤鸣殿绮光琉璃，弦动歌迎。锦鸾殿却是黑若幽冥，寂似沉渊。黑遮影掩里，一道身影，躲过门前的侍卫，悄然潜了进去。一阵暗风，勾动了侍卫眼里的倦意。
他立在大殿中央，越过层叠暗魅，将所有物设看了个遍，纤毫尽收眼底。不过是皇家寻常摆设，骄矜奢华，看不出丝毫异处。仿佛当时碎针的寒气，不过一场海市蜃楼的梦幻而已。
他凝神屏息，有丝丝涟漪泛着肉眼瞧不见的青光一圈圈荡漾开去。波纹沿着虚空漫开，回荡出极细微的清音，如透水而出。波纹一路漫去并未受任何阻拦，穿过四壁就消没了。那这殿内，应也无夹层空间或结界。
黑暗里，他不禁眉峰微蹙。为人所用的力量，无论如何精妙强大，也必然以实体载之，那必然有容实体存在的空间。明明已感觉到了那力量的片羽，却无法感应那空间所在。到底，疏漏了什么？
他以手撑颚，摆出沉思姿态。四周依然寂静如死，听不见半片声音。不一会，他忽然匍匐在地，以指巧妙地敲击地面。力量凝聚成无形的一条线，直直透过砖块朝更深处迅疾落去，而没有被砖面反弹，四散开来弄出声响。
许久，都未有回应。似乎，这下面，也并未有任何异常。
就在他准备放弃起身时，有力量忽然折返，竟有些微空落，夹杂着一丝玉般洁净的寒气。他的嘴角，无声勾勒起一线得意的笑。
他再次起身，更仔细地打量着四周，看是否能找到这地下空间的入口。画轴。龙椅。青瓷器。能作为机关的摆设他一一动了个遍，却丝毫没有动静。看来，短时间内，是没办法找出了。
这时，他的手中忽地燃起一团幽绿荧火，随着他的手掌翻动，如受到一股压力催持般缓缓降落，没入了地面。他合眼屏息，顺着那团光感受着那地下隐秘的空间。有画面，从零星到完成，在他脑海里流动。
不见底的圆柱形巨大空洞，中空有一道螺旋回折的阶梯蜿蜒着，插入黑暗深处。墙壁上的火把，发出微弱的光亮，刚好照出一段接一段的路。而四周，陷在一片沉沉的暗色里。巨大的空间，诡异得叫人窒息。
光团顺着阶梯缓缓下降，往更深处去了。不知过了多久，依然是不断蜿蜒向下的阶梯，仿佛没有尽头。这种无止境的重复，仿佛是陷入了不断循环的迷宫鬼途里。
突然，下方猛地传来了轰隆的强烈声响。一片巨大的霜风，似无片的雪白幕布，携雷霆之势，迅疾地破空直上，带着裂人血骨的冰寒戾气，瞬间就淹没了那团微弱的荧光绿火。白光骤盛，耀成一片澄空的盲。
他浑身一凛，有寒冰从脚而起，蔓延全身，将他冻结。片刻间，寒冰又被一股力量震破，碎成了千万片。而他大口喘气，脸上冷汗密布，体内血气胡窜乱涌。他运力调息，好不容易才咽回那口喷薄欲出的血。
他的眼里，露出了鲜有的骇然震惊。这力量的凶猛，大大超出了预料。看来，短期内要为己所用是不太可能了，那便只剩下另外一条路可走，将其彻底毁灭。
殿外忽然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，他也如融入黑暗般，消失了。这清冷殿落，在黑夜里依然死寂。
（六）
从那声色犬马的宴会归来，已是深夜。苍惑的脸上，也不免流露出一丝倦意。那些虚情假意，迎来送往，并不比临敌打仗来得轻松。他更衣净面，打算就寝了。明日，还要带漓瑾出宫，恐怕又是一天折腾。想到她，少年眼角眉梢，不禁浮起一片和柔蜜意。
这时，一个人竟无声自黑暗中浮现身影，立在苍惑身后。
苍惑却未见丝毫慌张警惕，依然有条不紊地行着手中琐事。等盥洗完毕，他方淡然开口：“事情探询得怎样？我想惊麟的情报，加你的功夫，总不至于无功而返吧。”
“世子恕罪，属下虽探得一二，却未探得可接近的门道。”
“就别给我来这些虚的了，挑要紧的说。”
“与惊麟情报吻合，并无太大出入。只是那力量，远远超出了我们的预料。若不及时排除，只怕棘手，将来也必成大患。”
苍惑蹙了蹙眉，眼里回闪过无数光影，仿佛有什么在挣扎。难道，真是要走到这一步么？他抓住身体的某处，力道紧了又紧。那里面透露出的灼灼热度，隐隐散发出弑人的气息。
“世子，属下尚有一疑问，望您可以解惑。”
“你是想问，那日出现的影武者，是否是惊麟？”
“世子聪慧，属下正是有此疑问。”
“是，正是他。而他的意图，我想你也是很清楚的吧。而你刚才的那一番话，也不正是同他不谋而合吗？看似可选的两条路，其实不过只有一条可走，选无可选。”话语间，竟隐然动了怒气。对方却是不为所动，依然恭谨相对：“情势所逼，我相信世子比谁都明白。”
“知道了，你先退下吧，我想休息了。”怒气顿笑，随之而来的，是更深的疲倦。苍惑上床，拉上被子，不再做声。
黑影在黑暗中静默伫立良久，终于也随着因云散倾斜的银光，消隐了身形。唯有清冷月辉，亮出一片寂静的小天地。
而同时，锦鸾殿内烛火摇曳。从宴会归来的景帝，并未回宫就寝，而是径自来了这里。他深沉的视线扫及四周，仿佛在寻找着任何蛛丝马迹。方才的异动，究竟是何人所为。如今看来，却瞧不出任何异样。
难道，又是力量无故暴走了？
他转身来到龙椅前，在左龙头上敲三下，右龙头上敲三下，再在椅面上敲三下。随着一串怪异如古咒语的语言从他嘴里流落出来，一道暗门悄然开启。他疾步走进了暗门，眼里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躁不安。
暗门再度合闭，隔断了景帝的身影。一阵暗风携冷抚过，摇曳烛火瞬间放弃挣扎，熄灭了。
（七）
初遇漓瑾的场景，如屏风上针引丝绣的一幅绮丽图画，铭刻在心底潋滟生香，不曾有半分颓黯。
漫漫零落如雨的绯色里，少女清幽若竹的品貌，欺雪压霜的一袭纯白服饰，散落出珠玉般澄明的光华。顾盼间，嫣然流泻，是小女儿最天真的娇憨。少年呆立于樱林外，心里惊艳灵动如云。惊鸿一瞥，就足以记取一生难遗。
正是少年初相识，不诉离愁。
彼时，苍惑方至落霞山拜师修习，一路风尘疲累，皆被这眼前绮景，惊成一渠清水，顾自远去了。而剩下的人，竟看得痴了，忘情地踏出一步，进入了画中。
少女一惊，转眼瞧见来人面孔陌生，便停止了旋舞，慌忙地提裙逃遁。不时，就余花雨如旧，人去不回。惟有那一角如白鸽的剪影飘忽，留下一丝绮丽的念想供人遐思。少年有话语如哽在喉，终究是几分不明就里的声响，碎不成语。
苍惑呆立良久，才黯然转身，朝山上走去。这少女，只怕，仅是这一瞥的情缘，竟比露水，来得更加短暂。
却不想，峰回路转，人生自有柳暗花明的惊喜处。二人竟拜入同一门下，自此朝夕相对，看晨岚晚霞。自然，也就渐渐熟稔要好起来。
情理之中，却又是意料之外。她最喜拉着他的手，一遍遍唤他名字，央他满足她许多微小要求。眼角眉梢，细枝末节，皆是两人携手生香，流露默默情意。
曾记有一次，他因疏懒，未能完成师父布置的功课，被罚至落思崖面壁思过，三日不得进食。她竟趁着溶溶月色，夜深人静带了食物冒险来看他。苍惑赶紧劝阻，让她赶快回去。她却倔强地不肯听话，非要留下来陪他，怎么赶也不走。最后，他也只能由得她。
结果，夜寒露重，第二日她就发起了高烧，昏迷不醒将近七日。待她醒转，已是暮色迷离。她一睁眼便看见他憔悴的形容。她却是忽地笑笑：“能够那样陪伴你，便是重病难返，也是值的。”
他闻言一震，这言语里的深沉，竟叫他一时不知该如何应对，唯有更加握紧了她的双手。
而真正令他为她许诺一生，却是她忽然地一次失踪。
信使忽然带来了母亲身染顽疾，缠绵病榻数日，国医圣手皆束手无策，令他火速回国一趟，以期见母亲最后一面。他的心顿时乱了方寸，即刻收拾细软，随信使回国。
他到了她的住处，想同她告别，却发现里面空无一人，整洁得仿佛许久未有人踏入过。难安的心里，竟升腾起更加复杂的不祥情绪。这么晚了，她会去哪里？
带着这个疑问，他竟不避嫌地坐在她房里等她回来。可到了三更，依然没有她的声影。他坐立难安，不愿再继续枯等下去，便别了剑出去寻她了。而心里的某种惶恐，如毒蛇般不断咬噬。
他花了一整晚寻遍了落霞山，终于在一处绝壁看到了昏迷不醒的漓瑾，浑身伤痕。而当他走近抱起她时，看到了她手里死死握住的东西，如石化般僵在原地。内心风云变幻，有许多情绪千回百折，最终汇聚成庞大而脉脉的温暖与感动。
这时，她也幽幽转醒，看见他又是俏皮一笑，将手里的东西递予他：“呐，给你。有了这个呀，你母亲的病就一定能够好转。”
那是万年难觅的灵芝，生于千仞绝壁之上，更是有凶猛灵兽守护，得之非常艰难。他实在很难想象，她经历怎样的艰险，才采得。他却没有言语，只是紧紧地，将她抱在了怀里。眼泪，无声滑落。
到最后他们修习结束，分道扬镳时，他软语许诺，不多日，必将骏驹香车，彩绸锦缎，迎她成为他的妻。
往事如潮，竟携万千生动图景淹来，搅乱一池平静。苍惑同漓瑾坐在出宫的油壁车里，眼神是陷入回忆的恍惚失魂，直到漓瑾不满的娇嗔，才收敛心神，归了这现实。眼底，依然有难言的一丝隐忧。
瑾，答应你的，如今，我只能拼尽全力去做到了。
车轮滚滚，惊起漫漫风尘，垂落下如玉般朗朗笑声。
（八）
翼国一年一度的灯祭，从白日里就喧嚣热闹起来，人们东奔西走，为这节庆忙碌。
到了夜晚，华灯初上，更是另一番盛况丽景。斑斓彩灯，如流水浮荧，璀星灿列，沿着街道亮出一路绮丽彩辉。小孩子手里提着造型迥异奇特的灯笼，踢踏着欢快的步调来去。微澜河流里，是幽幽浮动的灯火。一点光亮，承载一点念想。
漓瑾牵着苍惑的手，穿梭在琳琅如织的人群里。浮光掠影，在她脸上映照出一片温绒的纯光。苍惑看着她无忧的笑颜，竟有一时的失神。而就在这一个怔忡间，人潮忽然汹涌起来。人群的力量，竟生生将两人给冲散了。
苍惑赶紧四处张望寻找，但无奈人群比肩接踵，要在无数的人头攒动里寻到漓瑾绝非易事。这一刻，少年的心里竟忽然又中莫名的惶恐难安，冷清的眼神也开始有点焦急起来。仿佛下一秒，两人就会这样永远错身而过。
他不断越过缝隙朝前拥去，身影也渐渐消没在光影人嚣里。
漓瑾在与苍惑失散的瞬间，惊慌异常，张着嘴却始终发不出任何声音。她逆流而进，却被汹涌朝前的人撞痛全身，她万分焦急，却终究束手无策。在这样的情况下失散，一时间恐怕也是找寻不到的。
漓瑾的慌张渐渐平息下来后，她的眼忽然闪过一丝亮人的活泼光彩。她转身背离人群，足尖轻轻使力，便如燕子般提身向海边纵去。只一眨眼的工夫，她的身影就彻底模糊消失了。人流依然朝着某个地方涌动，喧嚣嘈杂始终不曾间断。
夜幕下的海，尽管有明月清照，依然沉暗得令人有些许的胆寒。凛冽的风携着怒涛奔向岸边，撞击着礁石卷起千堆雪浪，发出轰然声响。这些，似乎都全然入不了漓瑾的眼耳，她只是沿着海岸朝某个方向疾速飞去。她的脸因兴奋而蒸腾起一片粉色云霞，在月色里格外动人。
不一会儿，她就来到了一个僻冷荒凉的地方。除了怒哮的惊涛与嶙峋崎岖的礁石，就再无其他景致，就连月光，仿佛也只能透过密布的黑寂渗透一点进来。漓瑾沿着并不成路的荒石小径，蜿蜒而下，不时就到达了礁石群的底部。而这里，连最后的一点光亮也被噬尽，而海浪咆哮的声音也同时忽然消寂下来。
一个巨大的礁石洞，赫然出现在漓瑾眼前。那幽暗若深渊的洞口，仿佛一张巨兽的饕餮之嘴，可以将靠近的一切吞没干净。缓缓流进去的海水，也如销声匿色般幽寂起来。漓瑾却是没有丝毫的犹豫，便提脚走了进去。
不时，洞里涌动密集的黑暗，就将漓瑾的身形完全淹没了。而在某个幽暗的深处，有隐隐的白光，浸透出来。不安的响动，令坚固的巨大壁石也有了微弱的起伏。而有一个黑影，也紧随漓瑾没进了石洞的黑暗里。
这边，苍惑依然在四处找寻着漓瑾。而从眼前匆匆而过的，全是陌生的脸孔。忽然，有一个熟悉的面容在人群里一闪即没。苍惑没有丝毫的游移，闪身跟了上去。
这个时间，那人不应该出现在这里，而是静候在翼国皇宫里。
此次同漓瑾出行，苍惑并未带任何人，所以他并不可能出现在此处。现在他却一脸谨慎严肃，目不斜视地朝某个地方疾身而去。苍惑小心尾随，并未让对方发现自己。当对方走进一处大门时，苍惑才谨慎地显了身形。他的视线，落在那大门正上方的牌匾上。
一抹了然的笑意，从他嘴角浮现。而旋即，眼里却是闪过一丝不确定的焦虑。而同时，一个面目模糊的黑影，悄然出现在苍惑身后。他闪电般回身，藏于腰间的九玉玲珑软剑无声疾起，悬在... -->>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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